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您的位置 : 首页 > 其他类型 > 侯爷移情别恋后,我永远消失在他世界祝长岁谢旭白大结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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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时间: 2024-12-20

第一章

一月初九,中州大雪。

护国寺中,烛火摇曳,长生牌位在昏暗的光影下忽隐忽现。

她跪在牌位前,转动着手里的佛珠,默念着《地藏经》。泪珠在她的睫毛上凝结,看上去就像一尊冰冷的雕塑。

这是镇南侯夫人为她胎死腹中的孩子祈福的第十五日。

主持走进来,长叹一声:“夫人,您小产后元气大伤,蛊毒复发,必须回南州修养医治。”

女子沉默良久,问:“我最多还能拖多久?”

“半月,半月之后,你必须离开。”

祝长岁的睫毛轻颤,最终点了点头。

主持松了一口气,又道:“侯爷在寺外徘徊多日,夫人去见一面吧?左右你们相处的时日也不多了。”

祝长岁在侍女问琴的搀扶下站起来。

她仔细地对镜整理妆容,直到铜镜中的脸庞看不出一丝苍白与脆弱,又看了一眼牌位,才转身走出寺庙。

大雪纷飞,宛如鹅毛飘动。

祝长岁被一把扯入一个温热的怀抱。

仰起脸,谢旭白冷峻的脸庞上带着不愉:“怎么这么憔悴?我早就说过,护国寺不如侯府,你何必住满半个月。”

祝长岁的身形一顿,声音带着涩然:“我不想留在府中。”

“你还在怪浅浅?”谢旭白有些无奈,“浅浅不是故意推你的,你素来善良,就不要和她计较了。”

他轻抚祝长岁的发丝,温声说:“宋老将军临终前托我照顾浅浅,我答应了,绝不能违诺。长岁,你要理解我。”

祝长岁闭了闭眼,压下眼中的湿漉:“我知道了。”

谢旭白以为她消气了,松了口气:“那同我回去吧,浅浅说了,要好好向你赔礼道歉。”

两人上了马车,祝长岁的目光还落在寺庙大殿的方向。

谢旭白握紧了她的手,柔声说:“不要想了,我们还会有孩子的。”

祝长岁苦笑了一下。

不会了,不会有了。

祝家累世功勋,树敌颇多。她母亲怀她时不慎遭了暗算,她生下来,血液中便流淌着蛊毒。

祝氏一族寻遍天下名医,小心翼翼地看护着她,才让她长到这个年岁。

在谢旭白的镇南侯府,怀着身孕的她却被推下了荷花池!

祝长岁失去的,不只有一个孩子,还有半条性命。

她以后……都不会有子嗣了。

马车平稳地前进着,谢旭白却忽然叫停。

“长岁,你等我片刻。”

谢旭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,眉眼间却带着祝长岁没见过的温柔与纵容,“浅浅托我为她带盒城南的胭脂。小姑娘家,事情总是那么多。”

他下了马车,祝长岁却不由得想起多年前,他们都还很年少的时候。

谢旭白曾经翻上祝府的墙头,随手扔给她一盒胭脂。

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轻咳一声,耳尖泛红,掩饰一般说:“随手买的。”

兰因絮果,现业谁深?

祝长岁眼中的黯淡逐渐消退,神色冷淡起来。

年少的情谊腐烂了,那便不要了。

半月之后,她当骑马向南州,去看看没有谢旭白的广阔天地。

第二章

一踏进侯府,祝长岁便僵住了。

侯府的园子里,本种着一片流光木。

流光木来自南州,极难养育,数年一花开,花开时节木间星星点点缀着花瓣,远远看去,宛如流光,美不胜收。

可如今,目之所及,是一片热烈的紫牡丹。

“前些日子流光木开花了,浅浅一闻见那香气,便陷入晕厥,高烧不退。”

在她发问之前,谢旭白率先开口,眼中带着歉疚,“你放心,树还在,只是移栽到了别苑。”

祝长岁噎住,所有的质问都哽在了喉间,化作了无尽的苦涩。

当年,祝长岁的父亲怜她体弱,不愿将她外嫁,给所有求亲者出了个难题:谁能在院中种满流光木,便能有求娶的机会。

南州与中州相隔万里,这几乎不可能完成。

但是谢旭白做到了。他费尽心血,让流光满侯府,如此诚意深深震撼了祝长岁的父亲。

他终于松口,还曾意味深长地对谢旭白说:“我也并非无故为难。长岁身子弱,流光木的香气对她有好处。”

其花入药,更可以压制祝长岁骨血中的蛊毒。

谢旭白虽然不知道其中原委,却还是字句坚定地道:“您放心。在下活着一日,流光木便会在侯府留一日。”

一晃几年过去,当年恨不能剖出自己真心的人竟也忘了说过的话。

也罢,她也用不着这一片流光木了。

沉默间,一道鹅黄身影一阵风一般进了院子。

“长岁姐姐,你终于回来了!”宋浅浅的眼眸亮晶晶的,笑容与紫牡丹一般明媚灿烂。

祝长岁有些恍惚。

难怪谢旭白喜欢她,这样生于武将之家的女子,有她不曾有过的蓬勃生命力。

在宋浅浅害她失去了孩子之前,祝长岁也曾被她的明媚活泼吸引,将她当作妹妹对待。

“你来做什么?”谢旭白说着责怪的话,眼中却漾开温柔与无奈,“长岁的身子还很虚弱,你别闹她。”

“我自然是来给长岁姐姐赔礼道歉的。”

宋浅浅嗔怪地看了他一眼,掏出一枚平安符塞进祝长岁怀中,“这是旭白哥哥为我去重阳观求的,送给你!”

“那个没能来到世上的孩子……来世一定会幸福的。”

她的眉眼灵动,语气真挚,祝长岁却再一次怔住了。

去重阳观求平安符,须得一步一叩首,叩过三千台阶。

谢旭白一边笑骂这规矩害人,一边为她亲上重阳观,只为在观外树上挂一红绸,乞求神佛护佑他的妻子岁岁平安。

他说:“我素不信神佛,这一瞬却希望世上真有鬼神,怜我一片真心。”

祝长岁现在才知道,这真心……是能分给许多人的。

谢旭白还以为她是不好意思,温声劝道:“收下吧,浅浅是一片好心。你要是推拒,她必定以为你还记恨她,回去就会哭成一个小花脸。”

宋浅浅不满地瞪大了眼睛:“长岁姐姐别信,他胡说八道!”

两人打情骂俏,旁若无人,祝长岁却再也撑不下去了,后退了两步:“我不舒服,先回房了。”

说完,也顾不上看两人是什么脸色,跌跌撞撞地回了房,紧闭上了房门。

她坐在床榻上,似乎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。

疼痛会麻木感知,她竟不知道天色是什么时候暗下来的。

月上柳梢,祝长岁终于起身,推开了房门。

迎面便是一阵酒气,坚实的手臂揽住了她,谢旭白俯身下来,声音有些含糊:“长岁,你是不是生我气了?”

第三章

“你喝酒了?”

祝长岁蹙起秀眉,伸手抵住他的胸膛。

谢旭白平日凌厉冷淡的眼眸中带着些许茫然,低声说:“浅浅酒量好,我陪她多喝了几杯。长岁,我好想你……”

说着,他伸手扣住祝长岁的后脑勺,凑近了她的脸颊。

祝长岁的心中似乎有细碎的冰屑,一点点落下来。她侧头躲开了触碰,轻声说:“谢旭白,我没心情。”

谢旭白的动作僵硬在半空。

半晌,他低声说了一句“抱歉”,便转过了身踉跄着往外走。小厮过来搀扶他,被他一脚踹开。

祝长岁看着他的背影,心中微酸,喉咙间涌起一阵痒意,不由得捂着嘴,剧烈地咳嗽起来。

不知过了多久,她移开嘴上的帕子,看到了上头鲜红的血迹。

祝长岁苦笑。

也罢也罢,命都快没了,何必执着于情情爱爱呢?

翌日一早,祝长岁正在喝药。

问琴忽然跑了进来,焦急地说:“夫人,侯爷和那位宋姑娘……您快去看看吧!”

他们两人怎么了?

祝长岁皱起眉头,撂下药碗,起身匆匆跟着问琴去了宋浅浅的屋内。

室内暗香旖旎,谢旭白站在床边,墨发凌乱,神色前所未有地难看。

而床榻上,宋浅浅缩在角落,眼眶一片红肿,露在外头的雪白脖颈上布满了青紫痕迹。

明眼人都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。

祝长岁如遭雷击,难以置信地看向谢旭白,眼中涌起水雾。

“我昨晚喝醉了……”谢旭白似乎极为头疼,上前两步,想要拉住祝长岁,祝长岁却躲开了。

“侯爷。”祝长岁的声音里带着颤抖,“你记得你成婚时答应过我什么吗?”

成婚数年,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叫谢旭白。

谢旭白的嘴唇颤动,半天说不出话来。

那一年,也是大雪纷飞的时节。

芙蓉帐暖时,洞房花烛夜,谢旭白珍重地挑开祝长岁的盖头。

他素性冷淡,那时候却笑得像个孩子:“长岁,我终于娶到你了。”

“我知世间男子总薄情,但你放心,我谢旭白一生许卿,绝不会学他们三妻四妾,也绝不会多看其他女子一眼。”

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何其美好的誓言,却这样轻易地落入了尘土里。

“我并非有意!”沉默过后,谢旭白试图解释,“你是我唯一的妻子,我怎么会……”

祝长岁盯着他的眼眸,打断他:“你敢说你不曾对她动心?你敢说你不是情之所至,顺势而为?”

谢旭白噎住,哑口无言。

祝长岁浑身不自觉地颤抖,她摇着头,慢慢后退,脚步有些不稳。

终于,她支持不住,嘴角溢出鲜血,整个人向后倒去。

第四章

“夫人身体康健,并无问题。”

张大夫说完这句话后,谢旭白的眼中染上了些许薄怒。

他看向床榻上的祝长岁,声音中带着失望:“长岁,我知你不满,但你何必装病?”

“浅浅生性善良柔顺,以为你怒急攻心,愧疚至极,现在还跪在门外,谁劝都不肯起来。你就没有一点不忍吗?”

祝长岁脸色苍白,疲倦地闭上了眼眸,不愿多说一句话。

谢旭白似乎还想说什么,在她漠然的态度下,却又无法开口。

他只能深吸一口气,留下一句“你好自为之”便甩袖离开。

祝长岁这才重新睁开眼,看向张大夫。

这位大夫在府中多年,深受信任,不仅医术绝伦,人品也颇为贵重。

今日,他却对谢旭白说了谎。

祝长岁的语气平静:“你为何要帮宋浅浅?”

张大夫沉默了一瞬,跪下行了一个大礼:“宋老将军一生为国,只有宋姑娘一个孩子。我不忍她被侯爷迁怒,所以隐瞒了夫人的状况。夫人要怪,就怪我吧。”

“她的父亲一生为国,只有她一个女儿?”祝长岁忍不住笑起来,带着悲凉,“我的父亲难道不是为国鞠躬尽瘁?祝家难道不是只有我一个女儿?”

“就因为我父母尚在,不如宋浅浅可怜……你们就都要这般待我?”

张大夫垂着头没说话,祝长岁情绪一激动,又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。

好不容易平复,她挣扎着起身,走到了门外。

宋浅浅正跪在雪地上,瘦弱的脊背微微颤抖,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倔强。谢旭白站在一边劝她,她却不为所动。

见祝长岁出来,宋浅浅的泪水顺着脸庞流下来。

“长岁姐姐,都是我的错,是我对不起你。”

她哽咽着说,“我明知旭白哥哥与你伉俪情深,昨晚还情不自禁……”

祝长岁站在原地,一时哑然。

她决意要放下谢旭白,可是面对害死自己孩子的凶手,她还是说不出谅解的话。

“我知道,祝府女儿的夫婿都不能纳妾。”宋浅浅咬着唇,神色变得坚定,“我也不可能为人姬妾,辱没我宋家门楣,更不能当此事从未发生……”

话音落地,她突然起身,朝着墙柱的方向狠狠撞过去。

祝长岁瞳孔一缩,下意识地迈出步子。

谢旭白的动作比她更快,拦腰抱住了宋浅浅,眼中满是沉痛:“浅浅!你何必做傻事!是我酒后无状,与你何干!”

宋浅浅剧烈地挣扎起来,带着哭腔大喊:“旭白哥哥,求你了,让我以死明志吧!”

“这辈子我们没有缘分,下辈子,希望我能先一步与你相识……”

一片混乱中,祝长岁声音冷了下来:“够了!”

她常年病弱,说话也温温柔柔,很少用这样冰冷的语气。

宋浅浅和谢旭白都愣了愣。

“不必寻死觅活,宋浅浅,你可以进侯府。”

祝长岁仰起头,看向半空中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圆日。

冬日的圆日就是这样,看着暖洋洋的,却不能给人带来丝毫暖意。

她伸手,用指腹抹去眼角的泪水,继续道:“并非是做姬妾,可以是……平妻。”

第五章

宋浅浅停下了动作,谢旭白也怔怔地看着她:“当真?”

“嗯。”祝长岁的声音又轻柔起来,她温声吩咐问琴,“扶宋姑娘回去休息。”

“旭白,你跟我进来一下。”

她消沉了多日,突然恢复往日的模样,倒让谢旭白有些无措。

他跟着祝长岁走入房中,开口,声音微哑:“长岁,其实不必如此。浅浅只是一时想不开,我再劝劝……”

“不用。”祝长岁打断他,那双眼眸看起来平静无波,“既然喜欢,就不要委屈了她。况且我身子不好,恐怕难有身孕,侯府也需要……开枝散叶。”

谢旭白的眼眸中染上了愕然。

祝长岁极难有孕,但他们确实曾有机会孕育子嗣。

那个孩子因何而死……

他们两人都再清楚不过。

谢旭白难得有些心慌,试探性地问:“你真当不介意?”

“成婚数年,你身边干干净净,我也该知足了。”祝长岁的目光落在窗外,落在万千远山上,“没有男子会只守着妻子过一生,不是吗?”

谢旭白知道自己应当欣慰,欣慰祝长岁的懂事。但是莫名的,他的心脏被攥紧了,胸口也有些发闷。

他永远都记得那年夕阳柔和的光晕下,祝长岁的声音清婉却带着坚定:“谢旭白,你要是敢辜负我,我就……寻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,再也不见你。”

祝长岁看似端庄柔和,实则风骨傲然,性情执拗。这也是她身上最明亮、最吸引谢旭白的一部分。

如今……怎么变了呢?

“对了,你的生辰快到了,这个给你。”祝长岁递来一个匣子,盯着他的眼眸说,“记得生辰那日打开。”

谢旭白的脑子有些混乱,随手将匣子递给了小厮。

之后几天,谢府一下子忙乱起来。

皇帝听闻谢旭白要娶宋老将军的女儿,龙颜大悦,好生夸了谢旭白一番。

一时间,来侯府贺喜的人络绎不绝,谢旭白风头无两,好像所有人都忘了,他还有一个百般珍爱的正妻。

大婚当日,四处张灯结彩。

一个年少的公子哥喝得醉醺醺的,一把揽住谢旭白的肩膀:“谢侯爷,你早该多找些美人陪在身边了!”

“哪有男子只守着正妻过日子的?要我说,祝家那女儿,美亦则美,这么多年霸占着你,未免有些善妒了。”

“你可要小心你新娶的美人遭了她毒手……”

祝长岁恰好走到门口,闻言顿住,神色有些凝固。

然后,她听见谢旭白随口“嗯”了一声。

原来……他真是这么想的啊。

祝长岁身边问琴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:“夫人!他们怎么能这么说你……”

“无妨。”祝长岁无言片刻后,居然安抚性地笑了笑,脚下的步子换了个方向。

晚风轻拂,吹散了她的低语。

“原本还想再看一眼,权当告别……”

如今,倒是不必了啊。

谢旭白正在堂中陪宾客喝着酒,一抬头,恰好看到一片月白的衣角。

他的心突然乱了起来,一把拽住路过的小厮,有些着急地问:“长岁呢?这样的日子,她为何不在?”

第六章

祝长岁一点点地收拾着包袱。

她与谢旭白成婚数年,侯府处处都有她的痕迹。但真正属于她的东西,零零总总,也不过些许。

收拾到一半,小厮匆匆赶来:“夫人,侯爷让您赶紧过去呢。大喜的日子,您总要在场的。”

祝长岁的贴身问琴咬着牙,正要发作,被祝长岁拦住。

她让问琴为她挽发梳妆,便缓步走到了正堂。

谢旭白一身红袍,转身看她,眸光中有复杂的情绪翻涌。

在他开口说话前,一身凤冠霞披的宋浅浅笑意盈盈地走上来,端着茶道:“姐姐,请喝茶。”

祝长岁看着她年轻俏丽的脸庞,有一瞬的恍惚。

她嫁给谢旭白的时候,也是这个年纪。

祝长岁缓缓褪下皓腕上的玉镯,套在宋浅浅手上,声音清浅:“愿你与侯爷白头偕老,恩爱一生。”

谢旭白看到这一幕,瞳孔微缩,忍不住上前半步。

他认得这个玉镯——这是谢老夫人留下的。

他们新婚那一日,他亲手将玉镯赠给了祝长岁。

祝长岁似是没注意到谢旭白的神情,面色如常地接过了那杯茶。

此时,异变陡生!

宋浅浅手腕一颤,茶杯翻倒,滚烫的茶水泼洒下来!

她发出了一生惨叫,后退两步跌坐在地上,白皙的手臂通红一片。

“姐姐……”宋浅浅的声音在颤抖,眼中蓄满了泪水,“大婚当日,茶碗翻倒,是为不吉。你就这么讨厌我吗?”

祝长岁下意识地道:“我没……”

“你要是这般厌恶我,为何要同意侯爷娶我?!”宋浅浅拔高了声音打断她,激动得浑身都在发颤,“不如那天就让我死了!”

说着,她捡起地上的碎片就往自己的手腕上割去。

“浅浅!”谢旭白连忙夺过瓷片,将她拢在怀里,语气焦急又心疼,“胡说什么?你是我认定的妻子,别人的看法有那么重要吗?”

“有我在,不会让你受委屈的!”

宋浅浅终于放弃了寻死,靠在他怀里,放声大哭起来。

冷风穿堂,祝长岁的眼眶微微泛红。

谢旭白没有看她一眼,只是语气生硬地对小厮说:“送夫人回屋休息。”

小厮上前,有些为难地看着祝长岁。

祝长岁扯了扯唇角,道:“我自己会走。”

她提步走出,想起少年时的谢旭白。

春色潋滟的时光里,他与祝长岁十指相扣,笑话那些内宅不宁的公子哥:“我和他们都不一样。我只有你,也只会护着你。”

问琴突然惊叫起来:“夫人!您的手!”

祝长岁回神,看向自己的掌心。

热茶大半都落到了她手上,她白皙的皮肤上已经起了一层血泡,看上去触目惊心,远比宋浅浅严重。

可没有一个人发现。

第七章

祝长岁回屋上了药。

粉末落在伤口上,钻心地疼。

她在闺阁时,父母怜她体弱,小心地疼爱呵护,连块油皮都没让她碰破过。

上次受伤……还是失去那个孩子的时候。

她坐在床榻上,朦胧间,看到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摇摇晃晃地向她走来。

“娘亲,你怎么在哭?”稚子天真,笨拙地用小手拭过她的眼角,“爹爹为什么不来陪你?坏爹爹,我不要理他了!”

祝长岁怔怔地看着他,不受控制地俯身去抱他,却扑了个空。

心脏收紧,她意识到,这不过是蛊毒发作带来的幻觉。

祝长岁闭上了眼,豆大的泪珠从眼角落下。她呢喃着说:“你爹爹不要你了,也……不要我了。”

入夜,冬风愈发凛冽。

谢旭白一进门,就看见祝长岁蜷缩成一团,正胡乱梦呓。

他心中一痛,走上前抱住祝长岁:“长岁……对不起,白日是我说错话了。我知道,你不是故意伤浅浅的。”

“我只是一时心急……”

关心则乱,如是而已。

祝长岁没有任何反应,在他怀里哆嗦着。

谢旭白终于察觉到不对,将手覆在祝长岁的额头上,发觉那已经一片滚烫。

问琴恰好推门进来,看到这一幕慌乱地冲上前:“快!送夫人去护国寺!”

谢旭白知道护国寺主持医术绝伦,但不知为何问琴不愿找张大夫,正欲开口问,小厮跑来说宋浅浅也晕倒在了房里。

他脸色一变,急忙转头去找宋浅浅。

……

佛前,诵经声悠远。

祝长岁缓缓转醒,看到主持站在她面前,缓缓转动着手中佛珠。

“贫僧已经与祝大人和祝夫人通过信。”

主持的声音和缓,“夫人放心去南州便是,纵是侯爷,也拦不住您。”

祝长岁已经疼到麻木的心脏中涌起一阵暖流。

世事无常,情爱难留,但她的父母一直站在她的身后。

“不过……夫人离开前,不用回祝府与二老告别了。”主持又道,“多事之秋,您护好自己,平安康健为重。这也是他们唯一的心愿。”

祝长岁“唰”一下抬起头,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:“为、为什么?”

主持长叹一声,尽显悲悯:“侯爷果然瞒着夫人。圣上猜忌祝氏,最近寻得了祝大人贪污受贿的证据,将祝氏一族软禁于府中,不知之后会如何。”

“轰”的一声,祝长岁脑中炸开惊雷。

眼前一片空白,她几乎难以稳住摇摇欲坠的身躯!

“贪污受贿?父亲一生清正,何来贪污受贿一说?”

她的声音拔高,又骤然转低,“所谓证据……是谁找到的?”

主持转动佛珠的手停住。

良久,他骗过头,似是不忍看祝长岁的神情:“是镇南侯。”

恰是卯时,小沙弥推开护国寺寺门,圣洁的钟声敲响。

寺庙晨钟暮鼓,警示世人,祝长岁却仿佛听到了人间最尖利的悲鸣。

她的身躯一晃,眼前的天地顷刻一片昏暗。

第八章

怪不得。

怪不得祝府最近毫无音讯。

怪不得谢旭白大张旗鼓地娶平妻,祝长岁的父母却毫无反应。

他们那么疼爱她,却因为她的丈夫,身陷囹圄!

祝长岁起身,脚步有些踉跄。

主持想要伸手扶她,她侧身躲开,沉默着往寺外走去,就像失去了灵魂。

问琴告诉谢旭白,祝长岁要在护国寺医治旧疾,谢旭白便非要跟来同住。只不过……带着宋浅浅。

祝长岁停在两人的厢房前。

未来得及伸手叩门,她就听见了令她如坠冰窖的话。

宋浅浅正带着好奇问:“听闻长岁姐姐的父母极为疼爱她,怎么能允许我嫁给你呢?”

“我自有办法。”谢旭白的声音沉稳,令人安心,“祝府现在正自顾不暇,管不了我们。你放心,祝氏再权势滔天,也不能伤害你。”

祝长岁再也忍不住,猛地推开门。

迎着谢旭白诧异的目光,她几乎要冲上去拽住他的衣领质问。

祝老大人一生兢兢业业,为国尽忠,对谢旭白这个女婿也多有提携,谢旭白怎么能为了娶宋浅浅做出这种事?!

但祝长岁知道,这些都没有意义。

烂掉的人,是不会回来的。

谢旭白的眼中染上慌乱,上前两步:“长岁,你刚才听到什么了吗?”

祝长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住的。

她的声音有些嘶哑:“没有。我刚来。”

谢旭白松了一口气,冷峻的脸庞上泛起温柔的笑意。他拉起祝长岁的手:“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——”

“我有孕了!”

宋浅浅抢先说了出来,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腹部,眼中流动着明亮的光彩。

有……孕?

祝长岁双眼失神,谢旭白却颇为兴奋,抓着她的手道:“这一定是我们的孩子回来找我们了!兜兜转转,他还是来了谢家!”

不。

不是的。

那孩子分明已经化成一滩血水,永远地留在了冬日。

祝长岁的脸上毫无血色,盯着谢旭白的眼眸说:“是啊。他以后会做侯府世子,会继承侯府。真是……恭喜侯爷。”

她的目光漠然而悲哀,让谢旭白愣了愣。

沉浸于兴奋中的他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。

他在向刚失去孩子的妻子,表达对另一个孩子的期待!

“长岁,你在说什么?”他的手掌宽大,紧紧握住了祝长岁白皙的手,“世子自然只会是我们的孩子。”

“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永远都不会变……”

他们之间,不会再有孩子了啊。

祝长岁不能再有子嗣,也不愿再有。

她的目光细细描摹着谢旭白的眉眼。他的五官仍如年少时一般凌厉精细,甚至因为岁月的积累多了几分令人心醉的沉稳。

明明还是这样的人……那个爱她的少年,究竟去哪里了呢?

胸口钝痛,大抵是骨血中的蛊毒又蠢蠢欲动了吧。

第九章

一晃几日过去。

谢旭白生辰将至,祝长岁的东西也都收拾妥当。

问琴陪着她在园中走动,有些不安:“夫人,侯爷近日一直陪着宋夫人。要不,您趁侯爷生辰,备些礼物,好让他……”

祝长岁的指尖抚过紫牡丹的花瓣,声音平静:“宋浅浅怀有身孕,多陪她是应该的。至于寿礼……我已经提前送出了。”

“他会喜欢的。”

问琴欲言又止时,宋浅浅走了上来。

纵然已经怀有身孕,她的眼眸依旧灵动如小鹿,眉眼间的灵气未有半分消退。

宋浅浅居然孤身一人站在花丛间,俯身嗅闻清香。

“长岁姐姐。”见祝长岁过来,她歪头笑了一下,狡黠动人,“你知道吗?紫牡丹是我最喜欢的花。”

“先前的流光木虽好,但让我颇为难受。旭白哥哥二话不说,就替我将树移走了,还特意寻来了能在冬日存活的紫牡丹……”

祝长岁察觉到了宋浅浅的得意。

宋浅浅一直将自己包裹在天真善良与英姿飒爽中,这是第一次露出獠牙,让祝长岁有些不安,忍不住后退半步:“那又如何?”

“我知道姐姐与旭白哥哥伉俪情深。”宋浅浅叹了一口气,似乎有些惆怅,“我也有信心让他换一个喜欢。毕竟世上新人换旧人,总是寻常。”

“我没想到……就算我嫁给了他,怀了他的孩子,他也不想让这个孩子做未来的镇南侯。”

“那我要这个孩子有什么用呢?”

祝长岁的眉头猛然一跳,当即伸手想拉住宋浅浅。

宋浅浅却已经狠狠地向后倒去。

血液在她的身下弥漫开,血腥味蹿进了祝长岁的鼻腔。

就像那一天,宋浅浅“失手”将她推进荷花池时。

祝长岁的大脑一片空白,只见谢旭白奔过来抱住了宋浅浅。

“浅浅?浅浅!”他的眼眶发红,近乎哀求,“你别吓我……”

祝长岁的理智尚存,想要上前帮着搀扶:“快叫大夫!”

谢旭白想也没想,推开了她。

他的力道极大,祝长岁猝不及防,跌坐在地上,有些茫然地抬起头。

触及到她的目光,谢旭白这才意识到他干了什么。

“对不起……”

谢旭白有些仓惶地低下头,避开她的视线,“长岁,你好好冷静一下吧。”

如此简单的伎俩,却成功了。

谢旭白觉得,是她推了宋浅浅。

祝长岁僵在原地。

谢旭白不顾脏污,打横抱起宋浅浅,大步流星地向屋内走去。

他的背影和记忆里那个谢旭白重合在一起。只是记忆里的那个人,这样转身离开是去为她买糖葫芦,她一叫,便会回头。

“谢旭白——”

祝长岁忽然出声,带着某种凄绝,“我没有推她。”

谢旭白的动作停顿,但只是瞬间,他便重新迈起了步子。

这一次,他没有回头。

第十章

宋浅浅休养了许久。

祝长岁再也没出现在她面前,只是将流水一样的补品送进了她房里。

谢旭白也一直没去找祝长岁,直到生辰那一日的早上,他走到了祝长岁门前。

不知出于什么心思,他没有进去,只是站在窗边,默默地看着她印在窗上的影子。

祝长岁正在清点自己的物件。

从娘家带来的首饰,轻便的衣物,还有……

她的目光落在一叠厚厚的书信上。

那是谢旭白写给她的。

少年爱意热烈,借前人的诗句肆意表达。

愿我如星君如月,夜夜流光相皎洁。

祝长岁看了许久,伸手将信件放在了烛火上,看着它们被点燃,然后化为灰烬。

谢旭白出声的时候,她被吓了一跳。

谢旭白的声音里带着隐忍的情绪:“长岁,出来一起用膳吧。”

“浅浅毕竟也害你失去过孩子……这次,她没有怪你。”

宋浅浅倒成了那个善良宽厚的人。

祝长岁沉默着,没有说一句话。

“你做出这种事,我们都原谅你了,你还要如何?”谢旭白似乎被她的沉默激怒了,“长岁,你我青梅竹马,夫妻情深,但再深的情谊,也是会被消耗的!”

“你再如此任性……我们要如何继续做夫妻?”

是啊,再深的情谊,也有耗尽的那天。

恩爱夫妻,最终不过别离。

祝长岁自嘲一笑,没有回应,只是望了望侯府大门。那里应当已经停了马车,她马上就可以去到传闻中风景绝胜的南州。

见屋内一直没有声响,谢旭白脸色沉冷,也不再继续温言哄着,转头去了宋浅浅屋里。

宋浅浅正在烛火下绣着荷包,一不小心扎到了手指,轻呼了一声。

“你这是做什么?”谢旭白坐到她身边,心疼地拉着她的手轻吹。

宋浅浅郁闷地说:“我在为你做生辰礼啊。这也太难绣了……”

说着,她将努力多日的成果展示给谢旭白看。谢旭白被上头四不像的鸳鸯逗得一笑,脑子里却浮现了祝长岁的脸。

祝长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,于女工却并不擅长。

她第一次送谢旭白香囊,上头绣的狸猫也宛如一只胖鸭子。

谢旭白取笑了她许久,她憋着一股劲回去练了许久,之后每一年都会送他香囊。

谢旭白眼见着祝长岁从闺阁少女长为沉稳的侯夫人,也眼见着她的绣工逐年进步。现在的她,已经能绣出精致的双面绣。

对了……

今年,祝长岁似乎还没有送他生辰礼?

谢旭白莫名有些坐立不安,好一会儿才想起那个小匣子。

他叫来小厮,取出了小匣子。

宋浅浅好奇地凑过来,问:“这是什么?”

“长岁送的,大抵也是香囊……”

话音未落,就卡在了咽喉间。

空气一下子变得寂静,匣子内的信纸泛着浅浅清香。

那上头的字迹清丽,笔锋暗藏风骨,赫然写着——

和离书。

第十一章

祝长岁的字是祝大人亲手教的。

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温柔小意,带着冬日飞雪般的凛冽峻峭。

炉香氤氲的屋内,他也曾经握着祝长岁的手,和她一起落墨纸上,在她耳边低笑着说:“长岁若是男子,来年科举,凭一手字便能让考官另眼相待。”

祝长岁总会轻轻瞪他一眼,笑骂:“没个正形。”

往日种种,美好得就像梦中的场景。偏偏又是镜花水月,恍然惊醒,他才想起祝长岁已经许久没有那么对他笑过了。

“开什么玩笑!”

谢旭白眼中翻涌着怒火和震惊,压抑着情绪翻开那“和离书”。

盖说夫妻之缘,伉俪情深,恩深义重。

既以二心不同,难归一意,快会及诸亲,以求一别,物色书之,各还本道。

解怨释结,更莫相憎。一别两宽,各生欢喜。

字字句句,都如利刃刺入谢旭白的胸膛。他骤然攥紧了拳头:“祝长岁,谁要与你一别两宽!”

宋浅浅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谢旭白。

她眨了眨眼睛,掩下心中的酸涩:“侯爷别着急,先去找姐姐问清楚缘由,说不定还能挽回……”

话音未落,谢旭白已经冲了出去。

他匆匆来到祝长岁房前,伸手叩门,但无人应答。

谢旭白眼中闪过急切,忍不住踹开了房门,将正要来开门的问琴吓了一跳。

问琴是祝长岁的陪嫁丫鬟,和祝长岁一起长大,与她主仆情深,如今却还在府内。

谢旭白微微松了一口气,问:“夫人呢?”

问琴轻轻叹了一口气:“她……走了。”

“回祝府了?那地方现在不能去!”谢旭白的声音抬高,转身想要出去,“我现在就去把她接回来……”

“不,小姐没有回祝府。老爷夫人知道祝府的处境危险,断不会让小姐犯险的。”问琴的声音很平静。

谢旭白的身躯微微一僵,才发现问琴不再叫祝长岁“夫人”了。

她是祝府无忧无虑,活在花团锦簇中的千金小姐,不再是镇南侯夫人了。

“大胆!我何时答应与她和离了——”谢旭白颤抖着呵斥了一句,又伸手揉揉眉心,“没回祝府,那她去哪儿了?”

“南州。”

问琴轻巧的回答,却勾起了谢旭白心中的恐惧。

南州是什么地方?距中州万里!

闹个脾气,至于跑去那么远的地方?

“有件事,侯爷一直不知道。”问琴继续说,“夫人怀小姐时,遭了暗算,小姐打娘胎里出来就带着蛊毒。”

“老爷和夫人想尽办法,才压制住了蛊毒。但小姐意外流产,元气大伤,蛊毒便复发了……”

“她必须去南州医治。”

谢旭白的脑中似乎有什么“轰”的一声炸开。

祝长岁失去孩子时那绝望悲痛的神情,她吐血时苍白的脸色,她高烧梦中胡乱的呓语……

所有东西都从记忆的角落里爬了出来,带着潮湿的味道,一点点缠绕上谢旭白的心脏。

蛊毒?

竟是蛊毒?

这么多日来,她一直受着蛊毒的折磨?

怪不得,怪不得她怨恨自己……

“她走何道去南州?”谢旭白平复许久,才能完整地问出这句话。

他自然不能拦着祝长岁去疗养身体。

但他可以追上祝长岁,陪祝长岁同去!

“我不会告诉您的。”

在谢旭白发怒前,问琴又道,“小姐走前,将所有祝府旧人的卖身契都归还了。此后回祝府还是脱离奴籍,都任由我们。”

“侯爷如今已无法逼问我们。”

谢旭白的手收紧,手中的“和离书”被揉皱。

让所有自己从祝府带来的人离开……

祝长岁竟不愿在镇南侯府留下一丝痕迹吗?

第十二章

“你不说,我也能找到她。”不知过了多久,谢旭白看着问琴,一字一顿地说。

问琴蹙起眉头:“侯爷,小姐给过您很多机会,是您自己不加珍惜。如今,你已经有了宋夫人,何必再纠缠小姐呢?”

谢旭白低头看着自己的腰间。

那里挂着一玉佩,是祝夫人所赠,和他送给祝长岁的玉镯有着同样的含义。

结发为夫妻,恩爱两不疑,生当复来归,死当长相思……

祝长岁是他的妻子啊,他怎么能让祝长岁失望到如今这地步呢?

“我会找到她的。”谢旭白又重复了一遍,执拗得可怕。

宋浅浅在此时踏入。

她垂眸看着失魂落魄的谢旭白,神情复杂:“旭白哥哥,你要去南州吗?南州距中州万里,路途遥远,要不……带上我吧?”

谢旭白僵硬地扭头看着宋浅浅的脸。

理智告诉他,一切是他之过,他也不应该怪罪宋浅浅。

只是宋浅浅的神情难免让他想起祝长岁的目光,是那么漠然,那么冷淡。

他心中一痛,道:“你刚没了孩子,身体虚弱,不宜奔波,在府内休息吧。”

说完,他毫不犹豫地提步离开,衣角在空中划过凌厉的弧度。

宋浅浅站在原地良久,目光落在窗外。

积雪渐融,外头那可以在严寒中绽放的紫牡丹竟也打了蔫儿。日头渐渐暖起来,冬日竟不知不觉便要过去。

她真的以为她赢了。

可机关算尽,却比不上一纸和离书。

檐上雪融成水滴,和她眼角的泪珠一起倏然坠下。

……

马车摇摇晃晃,一路向南。

祝长岁撩起马车的帘子,好奇地看向外头。

祝家教女,从来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一套,祝长岁的长辈中,有不少女子年少时便游历天下。

她生来体弱,做不到这些,但她父亲特地为她请了夫子,让她在游记文字中领略过天地广袤,山河壮阔。

中州往南,途经九川三岳,五城四府,便能抵达四季如春、风景冠绝天下的南州。那里盛产草药,医道鼎盛,无数年轻弟子拜师学医,悬壶济世。

一路上,祝大人已经为祝长岁安排打点好了一切。

她虽不能如长辈一样背着长剑混迹在江湖儿郎中,却也能悠哉游哉地赏遍美景。

将镇南侯府抛在脑后,连胸口似乎都没那么疼了。

马车行至金陵道郊野时,停了下来。

“怎么回事?”祝长岁问车夫。

“好像有人拦在前面……”

话还未说完,便被一道如玉冷质的声音打断。

男子一身白衣,身姿修长,眉眼也细腻精致,只是唇色微微发白,手臂上渗着血:“姑娘,可否捎我一程?”

被派来保护祝长岁的侍从立刻皱起眉头:“小姐,不可!这人看上去可疑……不如让属下把他送到官府?”

男子嗤笑了一声。

纵使负伤,他身上也带着一种冷漠到近乎傲慢的气质,不急不徐地开口:“这位姑娘,要是不救我的话,你也会死。”

第十三章

“你这鬼鬼祟祟的东西!怎么说话呢!”侍从勃然大怒,拔出刀想要架在他的脖子上。

祝长岁却摁住了侍从,问:“何出此言?”

“蛊毒入体,缠绕于骨血中。且连日操劳,身心俱疲……你如今还活着,当是有医术高超之人设法吊着你的命。”男子冷漠而犀利,毫不留情,说得却分毫不差。

祝长岁的手攥紧衣角又放开:“是,所以我去南州寻医……”

“南州医道鼎盛,确实有人能救你。”男子笑了一声,冰冷凌厉的五官柔和了些许,“但长路漫漫,你这一路可不会好过。”

言下之意,他能减轻祝长岁的痛苦。

祝长岁沉吟片刻,让他上了车。

男子长呼出一口气,动作有些踉跄地爬上了马车,倒是规规矩矩地缩在角落里,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。

一夜过去,马车已经到了金陵道主城,车夫正在和客栈伙计谈价钱。

男子冷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茫然,低头看了看,自己手臂上的伤已经被处理过。

只是处理者显然手法粗糙,伤药洒在翻开的血肉上,包扎的手法也惨不忍睹。

“你醒了?”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拿着水壶,递到他眼下,“伤好些了吗?”

他结过水,目光还留在那伤口上,“嗯”了一声。

祝长岁又问:“我名祝长岁,敢问公子贵姓?”

“免贵姓楚,楚鹤川。”他勾了勾唇角,意味不明,“姑娘还真是胆量颇大,敢救一个陌生人上马车。”

祝长岁笑了起来,指指他腰间的玉牌:“我不敢救一个陌生人,却敢救鹤春堂的大夫。据我所知,还没有人敢戴着这玉牌为非作歹。”

楚鹤川挑了挑眉,没再说话。

先前,医者的地位虽不似前朝那般低下,也没好到哪里去。

可“鹤春堂”横空出世以来,尊医道之风盛行于各州。

南州鹤春堂的医者到哪里都能受到尊敬,但同样的,顶着鹤春堂的玉牌,必须救死扶伤,挽救世人,不可行恶伤人。

祝长岁暗忖,都说鹤春堂的医者医术冠绝天下,没想到其中还有如此年轻的人。

楚鹤川低笑起来,一直萦绕在眉间的冷然终于消退了不少:“既然姑娘信任鹤春堂,楚某必然也会尽力医治姑娘,不让姑娘受蛊毒之苦。”

车夫终于和伙计谈好了价钱,唤他们下马车。

祝长岁亲自扶着楚鹤川进了屋内休息。

楚鹤川重新处理了一遍自己的伤口,有些苍白的面色终于好了些许,让祝长岁坐一会儿,自己去厨房煎药。

他出门后,祝长岁百无聊赖,目光落在楚鹤川刚刚取出来的伤药上。

片刻后,门被打开,楚鹤川端着药走进屋。

一只白皙的手攥着簪子,将其抵在了他的咽喉上。稍稍用力,鲜红的血流下,在他格外白的肤色下显得刺目至极。

第十四章

楚鹤川神色未变,冷淡的声音没有颤动:“祝姑娘何意?”

“你是崔家人?”祝长岁的身体一向不好,握着簪子的手却连颤抖都没有,语气冷凝。

祝家累世功勋,鲜花着锦,但并非没有敌手。

定州崔氏,一直把祝家视为眼中钉、肉中刺。

祝长岁身上带的蛊毒,就是崔氏搞出来的玩意儿。而祝长岁之后,祝家再无子嗣,也多半是崔氏的手笔。

她永远都忘不了幼时,母亲有孕,轻柔地对她说:“我们岁岁要有弟弟妹妹了。”

不过两三日,母亲便躺在了床上,脸色憔悴,昏迷不醒。

她的父亲,一生历经风雨的祝老大人红着眼眶,嘶哑的声音里满是恨意:“我一定要将崔家那几个杂碎碎尸万段!”

可惜,崔氏虽然作恶多端,但是少留痕迹,祝老大人介怀多年,也没能成功。

祝长岁生性平和,但唯有崔家人,她一个都见不得。

“姑娘何出此言?”

楚鹤川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自己拿出的伤药,抿了抿唇,眼神依旧冷厉,但闪过了一丝无奈,“那不是我的。”

祝长岁冷哼一声:“崔家人都很宝贝自己的小命,伤药是特制的,连瓷瓶都很独特。你说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?那你哪来的?”

“我先前不是受伤了吗。”楚鹤川指了指自己的伤口,“那瓷瓶是追杀我的人落下的。我知道那是上好的伤药,自然便拿起来用了。”

祝长岁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,愣住了:“崔家人追杀你做什么?”

楚鹤川陷入了沉默,就在祝长岁以为他是在抵赖胡言的时候,他突然动了。

分明还伤得厉害,动作却极为迅疾,手腕翻转就抢下了祝长岁的发簪。

这样的身手,绝非一个普通的大夫!

祝长岁神色一变。

难道她真的错信了“鹤春堂”三字?

她还没张口,颈间便一痛,眼前一黑晕了过去。

陷入黑暗前,她似乎看到楚鹤川拧着眉头低语:“果然和老师说得一样倔强难骗,还是晕过去比较好……”

再次醒来的时候,又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。

祝长岁猛然坐起来,只觉得头一阵发晕。

她稳定了心神,伸手掀开马车的帘子,所见却让她愣了愣。

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流光木,恰逢花开,满树流光。

一旁的屋子低调简朴,牌匾上却龙飞凤舞地写了名动五州的名字:鹤春堂。

她本想在金陵道稍作休息,没想到楚鹤川一路将她带到了南州!

还来了鹤春堂?

她父亲和鹤春堂堂主交情不浅,才会让她来此养病,楚鹤川到底为何要把自己打晕了带过来……

“头还疼吗?”胡思乱想间,清冽的声音灌入耳中。

祝长岁茫然地抬头,看见楚鹤川站在马车旁看着她。

流光树上的花落下,落在他的花瓣上,他冷漠又倨傲的气质似乎散去了一些,多了些平和。

祝长岁喃喃自语:“你究竟是什么人……”

鹤春堂里走出了几个小童子。

一见到楚鹤川,他们纷纷弯腰,嫩生嫩气地说:“拜见堂主。”

祝长岁:“啊?!”

第十五章

祝长岁在鹤春堂住下。

她追问了楚鹤川许久,才搞清楚他的身份。

楚家年纪最小的郎君,曾经在祝大人门下读过书,叫祝大人一声老师。

但平生不爱官场,醉心医术,瞒着家里跑来了南州,拜在老堂主门下。

老堂主过世后,他自然便成了堂主。

至于他为什么会被崔氏追杀,和崔家有何纠葛——不论祝长岁怎么问,他都闭口不言。

祝长岁问得太紧,他就面不改色地往药里加黄连,直到她不甘心地闭上嘴。

这么过了几日后,第一声春雷落下,漫长的冬日终于结束。

祝长岁再一次叩响楚鹤川的门,见他久久不出来,干脆推门进去。

他的屋子也和他这个人一样显得很冷硬,没什么装饰,只有淡淡的药香还显出几分柔和。

楚鹤川坐在书案前,就着烛火读信,眉头死死地皱在一起。

见到祝长岁,他脸上出现了慌乱,想要将信放入烛火中。

祝长岁察觉不对,跨步上前:“这是什么?!”

“没什么——”楚鹤川一时没拦住,竟让她伸手去火中抢了书信的碎屑。

烛火燎过白皙的肌肤,她的掌心顿时一片通红。

祝长岁倒吸了一口冷气。

“你发什么疯!”楚鹤川怒斥,转身去找自己的药箱,“我都说了没什么!”

祝长岁却显得格外固执,趁机翻看着那书信。

烧得只剩下几行字,却恰好能让她拼凑出事情的原貌。

她的神情僵硬,心一寸寸地冷下去。

楚鹤川拎着药箱回来,也知道她都看到了,一边拉着她的手为她上药,一边道:“老师和师母没事,只是……”

“只是被押入狱中,等候发落而已。”

祝长岁颤抖起来。

她长于名门,虽然体弱多病,少经风雨,也是被祝大人精心教导的,性格坚韧。

谢旭白践踏她的真心,她也不曾真的放声哭出来过。

但现如今,豆大的泪珠从她的眼眶里涌出来,祝长岁泣不成声。

“这是污蔑……”

“谢旭白怎么会不知道,这是污蔑!”

和父母入狱一样令她震惊难解的,就是此案的主审官是谢旭白。

先前提供“证据”,还可以说只是给祝家找些小麻烦。

如今……谢旭白是真要毁了祝家!毁了祝氏一族!

楚鹤川还从未见过有人哭得这么绝望,愣在了原地。

良久,他犹豫着伸手递给祝长岁帕子,放柔了声音:“别哭了,不会有事的。我不会让老师和师母出事的……”

第十六章

祝长岁接过帕子,抹干净眼角的泪水,开口声如裂帛:“我要回去。”

“不行。”楚鹤川一口回绝,“老师将你送来南州,就是为了让你远离朝堂腥风血雨。况且蛊毒浸透了你的骨血,你还需要好好调养。”

祝长岁执拗地看着他,又重复了一遍:“我要回去。”

楚鹤川的额角跳了跳,从未觉得事情如此棘手。

“崔氏追杀你,你手上肯定有崔氏作恶的证据。”她紧盯着楚鹤川的眼眸,语气笃定,“你只是在等机会送回中州。带我一起去,我能帮你。”

楚鹤川的眉心皱出了一个“川”字。

他没想到祝长岁如此敏锐,也想告诉她她跟自己去没有任何作用。

但是在她坚定的目光下,楚鹤川什么都没有说出来。

他看向窗外的流光木,冷着声音说:“好。但你要是蛊毒复发,我可救不了你。”

祝长岁终于扯了扯嘴角,露出笑容。

当日午后,马车自南州出发,再次摇摇晃晃地沿着来时路往中州的方向去。

行至半道,祝长岁留宿客栈。

一踏入客栈,坐在里头喝酒的人便纷纷抬头看她。

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衣,神色冷肃,腰间别着刀。

祝长岁面不改色地走进去找掌柜说要住店,他们中为首的男子眯着眼,忽然搭话:“姑娘是要往中州去吗?”

“是。我家住中州,来南州只为治病罢了。”祝长岁展颜一笑,看不出丝毫异样。

男子握紧了腰间的刀,笑着问:“是吗?那姑娘有没有带走什么不该带的东西?”

祝长岁后退半步,故作无知:“什么不该带的东西?我只带了些许南州蔬果回去给爹娘尝尝。”

“跟她废话做什么!”

男子身边的人受不了这种你来我往的试探,站起来掀翻了面前的酒桌。

掌柜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被这群杀气腾腾的人吓得目瞪口呆:“你们,你们干什么?我要报官了!”

“尽快去。”黑衣男子扫了他一眼,嘴角勾起轻蔑的弧度。

掌柜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,祝长岁却知道报官了也没什么用处。

崔家人敢在此地动手,便是早就与当地州府有所勾结!

“夫人……不,你如今已与镇南侯和离,该叫你祝小姐。”男子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,声音极冷,“识相些,将东西交出来,还能留你一条命。”

“这里不是南州,鹤春堂护不了你。”

锋利的刀贴在脖颈上,微微用力,便传来一阵刺痛。

祝长岁却极为平静,将目光落在窗外,朝向中州的方向。

楚鹤川应当已经纵马向中州,算算时辰,该到崇安道了。

她轻声说: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”

男子一下子就被激怒了,放下刀,扯起她的衣领,恶狠狠地道:“贱人!敬酒不吃吃罚酒!”

“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!”

说着,他想用力撕开祝长岁的衣裙。

箭矢在此刻破空而来,带着凌厉的风声,正中他的手臂!

第十七章

“啊!”

黑衣男子发出杀猪般的惨叫,其余人顷刻惊慌起来。

穿戴盔甲的将士潮水般涌进了客栈,收起弓弩的谢旭白大跨步走到祝长岁身边,一把将她扯进自己的怀里,狠狠抱住。

祝长岁一怔。

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?!”他厉声说,“太危险了!”

他刚走进来的时候,就看到那个混蛋扯着祝长岁的领子,浑浊的眼眸中除了怒火还有污秽的欲念。

谢旭白无法想象,自己要是晚来一步会发生什么!

他的眼眸有些赤红,一边紧紧搂着祝长岁,一边看向在地上翻滚哀嚎的黑衣男子,近乎咬牙切齿地说:“把他拖出去喂狗!”

黑衣男子的同伙都已经被摁住,他自己也毫无反手之力。

士兵强硬地将他拖出门外,门外只传来他的痛呼声。

祝长岁这才回过神来,长睫颤了颤,手抵着他的胸膛拉开两人的距离:“怎么会是你?”

几日前,楚鹤川问:“你能帮我什么?”

“谁都知道父亲最重要的人,除了妻子便是女儿。”祝长岁一字一句地道,“我可以帮你引开崔家人。”

崔氏知道她在南州。

她莫名走回头路,他们肯定猜测那些证据在她身上。

至于楚鹤川,自然会陪在她身边。毕竟祝大人把她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!

楚鹤川的眼神复杂:“太危险了……”

“你要是不让我这么做,我就自己跑回去,只会更危险,还会给你添麻烦。”

正如祝大人所说,他看起来柔弱的女儿不是好应付的。

楚鹤川最终松口答应了她,告诉她:“你乘马车出行,崔家人一定会盯着你。但你放心,会有人保护你。”

话虽如此,祝长岁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。

祝氏全族将她视若珍宝,她无以为报,愿意献出自己的性命。

更何况崔家罪行累累,早该伏法,她要是死在这路上,也算是为国尽忠!

她没想到真的会有人救下自己,更没想到这个人会是谢旭白。

谢旭白的视线细细描摹着她的脸庞,声音干涩:“为什么不能是我?长岁,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?”

“我告发了祝大人贪污,也主审了他的案子,将他送入狱中,你便觉得我与崔家同流合污,是不是?”

祝长岁没吭声,但是那双带着冷意的眼眸,明显在告诉他自己就是这么想的。

谢旭白心中刺痛。

青梅竹马,少年情深时,他们是彼此最信任的人。

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,祝长岁看他的眼睛里再也没有往日的信赖?

谢旭白将她拉了回来,埋首在她颈间:“我谢旭白怎么会做这种事?!先前种种,都是祝老大人的安排,为了将崔家一网打尽罢了……”

“长岁,不要生我气了,跟我回家好不好?”

“我很想你。”

他的声音很低,带着些恳求的意味。

镇南侯年少失怙,独自撑起镇南侯府,少有如此放低姿态的时候。

祝长岁的心蓦然一软,想起他看向自己时紧张的眼神,方才冲过来时不管不顾的姿态……

第十八章

但很快,那些场景都被另一些画面取代。

比如谢旭白站在宋浅浅身边,一边为她推着秋千一边笑着与她闲聊。

比如谢旭白站在雪地里,满脸心疼地看着久跪不起的宋浅浅。

比如谢旭白在窗外质问她,宋浅浅已经失去了孩子,她还要如何……

祝长岁眨了眨眼,压下眼中的酸涩。

她挣开谢旭白的怀抱,语气称得上平淡,甚至是疏离:“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了,侯爷自重。”

“我从未同意过和离!”谢旭白拽住她的胳膊,语气急切起来,“我知道,你在意浅浅是不是?我发誓,不会让浅浅影响你。”

“浅浅是宋老将军遗孤,又为我……我不能辜负她。但是我保证,除了她,不会再有人介入我们之间,我们还像之前那般恩爱,不好吗?”

祝长岁气笑了:“你以为,我是在意她威胁到了我侯夫人的位置吗?”

谢旭白噎住了。

祝长岁生来便被祝氏一族捧在掌心,活在花团锦簇里。

祝大人和祝夫人怜惜女儿体弱,甚至不想将她嫁出去,或招个夫婿,或养她在家中一辈子,左右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。

她根本不在乎那些尊荣地位、正室体面。

祝长岁嫁给谢旭白,只是因为爱他。

“行了,现在不是聊这些的时候。”祝长岁也不欲与他纠缠,淡淡道,“一切等回了中州再说吧。”

说完,她推开谢旭白的手,往客栈厢房走去。

谢旭白看着她的背影,心慌得厉害。

祝长岁不是没有和他闹过脾气。

那年,他奉命剿匪,祝长岁千叮咛,万嘱咐,让他不要杀红了眼便不顾自己的安危。

他满口应下,回来时却还是带着满身的伤。

祝长岁一言不发地替他上了药,然后回房关上了门,大半月没有搭理他。

他每每小意哄着,都只能吃个闭门羹。

最后,他对天起誓以后一定护好自己,祝长岁才勉强消了气。

“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理我了。”谢旭白抱着她,耷拉着脑袋,语气甚至有些委屈。

祝长岁被他逗笑了,瞪了他一眼。

良久以后,他却听到祝长岁轻声说了一句:“我哪里舍得。”

她哪里舍得这辈子都不理谢旭白。

谢旭白以为,她会一直如此。

一直舍不得抛下他,一直舍不得恨他。

就算抛下了一张和离书离开,谢旭白也只当是吃醋生闷气,哄哄便能哄回来。

直到现在,看着祝长岁的背影。

谢旭白的手慢慢攥紧,心中的恐慌越来越止不住。

这一次的祝长岁,好像真的不想回头了。

第十九章

祝长岁在客栈内睡了一夜,第二日,被一阵嘈杂吵醒。

她揉揉眉心,换了衣裳走出来。

客栈外,穿着浅绿色衣裙的少女抱着谢旭白的手臂,眼圈红红的:“不要送我走!我好不容易赶上来的!”

“浅浅!不要胡闹!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?”

谢旭白第一次对宋浅浅如此疾言厉色,眼中满是紧张,“你身体如此虚弱,出了什么事怎么办?”

宋浅浅被他吼得一愣,委屈地吸了吸鼻子:“有什么危险的,你不就是来找长岁姐姐吗……”

“就算有危险,长岁姐姐身子这么不好都能陪在你身边,我出生武将之家,精通骑射,怎么就不能和你待在一起?”

祝长岁有些许的恍惚。

她不觉得宋浅浅天真善良,但是宋浅浅身上有种一往无前的炽热和满腔天真的爱意,好像愿意为了谢旭白做任何事情。

曾几何时,她与谢旭白之间也是这样的。

祝长岁太清楚,这样捧出一颗真心的姿态有多大的杀伤力。

谢旭白果然心软了,见她下来,忍不住向她投去了询问的目光。

“长岁姐姐!让我跟你们一路吧!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!”宋浅浅立刻转头,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。

祝长岁垂眸:“这一路会有危险……”

“我不怕危险!”宋浅浅急急忙忙打断,“况且,旭白哥哥会保护我的……”

她眼中的信赖和爱慕都快溢出来了,是那么让人心动。

谢旭白果然扛不住,开口道:“既然如此,你就好好跟着我们吧,不要乱跑。”

说完,他顿了顿,才想起来问祝长岁:“长岁,你觉得呢?”

“她是侯爷的夫人,侯爷觉得如何就如何吧。”祝长岁扯了扯唇角,话里不由得带上了些讽刺的意味。

谢旭白僵了僵:“长岁,你也是我的夫人……”

祝长岁伸手捂住胸口,只觉得蛊毒余威尚在,搅得她心烦意乱。

她不愿意再在这件事上纠缠,面无表情地走到桌边坐下用早膳。

祝家对她没有诸多规矩上的约束,但长辈们坚信食不言对身体有好处,便养成了她在用膳时安安静静的习性。

宋浅浅与她截然不同,一直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:“旭白哥哥,你去过南州吗?南州风景如何?”

“听闻鹤春堂大夫的医术天下无双,可以活死人,肉白骨,你可认识他们?”

“此地处于南州与中州之间,机会难得,不如带我去南州看看?”

祝长岁一直安安静静地用着饭,但归家心切,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道:“南州多流光木,不适合你去。”

宋浅浅的声音戛然而止。

她抬头看了祝长岁一眼,有些委屈:“长岁姐姐是不是嫌我聒噪?我知道高门大户用膳时不喜闲聊,但是我家素来没有这个规矩……”

“姐姐要是嫌弃,我不说就是了。”

她生来一双杏眼,盛满水雾时显得楚楚可怜。

谢旭白手指屈起敲了一下她的脑袋,无奈地说:“不要胡乱揣测,长岁怎么会嫌弃你?”

虽是责怪的话,语气中却尽是宠溺,宋浅浅也捂着脑袋笑起来。

两人相处是何其和谐,祝长岁在其中竟有种多余的感觉。

她早不对谢旭白抱有期望,但是出于这样的氛围中,难免有些食不下咽。

放下碗筷,她说了一声“我饱了”便率先离席。

第二十章

“长岁姐姐,我能进来吗?”

祝长岁正在厢房内收拾着东西,便听见了宋浅浅的声音。

她打开门,一身浅绿衣裙的女子直接弯着腰从她手臂下蹿进了屋内。

宋浅浅和祝长岁认识的名门贵女都不同,带着冲破世俗的明媚灵动与活泼顽皮。要是她们不是这样相识的,祝长岁或许会很喜欢她。

祝长岁看着她自己在屋内找了位置坐下来,叹了一口气:“你又要做什么?”

“你放心,我不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,说是和离便是和离,不会打扰你和侯爷……”

宋浅浅抿了抿唇,低声道: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
祝长岁一怔。

“先前,是我做错了事。”宋浅浅明亮的眼眸中有些许黯然,“我以为,那样就可以让旭白哥哥只喜欢我一个人……”

“姐姐,你应该知道,爱是独占,我没有看起来那么大度,不想加入你们,我想旭白哥哥爱我一个,就像他之前对你那样。”

祝长岁嘲讽一笑:“你现在倒是说实话了。”

宋浅浅倒没在意她的讥讽,叹了一口气:“但是我发现这是不可能的……旭白哥哥忘不了你,他心里永远都有你的位置。”

“你回来吧,我们和平相处,我会将你当作我的亲姐姐。”

说着,宋浅浅挽住她的手,眼中闪动着光亮,“我们做一家人,这样不好吗?之前那些事,我也不会再干了……”

祝长岁惊愕地看着宋浅浅。

她自然能看出宋浅浅是真心的,但是正是这真心让她惊愕。

宋浅浅都说了爱是独占,现在还想和她共享谢旭白?

她是疯了吗?

宋浅浅坦然地迎着她的视线。

祝长岁深吸一口气,挣脱她的手:“宋浅浅,我不喜欢将就。现在是我不想要谢旭白了,我不想和你们待在一起,你明白吗?”

“就因为他娶了我吗?可是天下男子,谁不是三妻四妾呢?旭白哥哥已经很好了……”

宋浅浅的声音里带着疑惑,片刻后那疑惑便变成了若有若无的怨怼,“你离开了旭白哥哥,就再也找不到这么爱你的人了……”

谢旭白爱她吗?

或许还是爱的。

年少情深,结发夫妻,一路共担风雨。

他爱祝长岁沉静柔婉的外表,倔强不驯的内心。

但是他也爱宋浅浅。

爱她年少热烈,生机勃勃,就像山间的野花一样招展着自己的生命力。

祝长岁沉默了良久,将宋浅浅送出了房。

她靠在门边,轻笑了一声:“父亲总说我有些傲气,事实也确实如此。”

“谢旭白的爱脏了,所以我不想要。只祝你得偿所愿,和他长长久久吧。”

“找不到那么爱我的人……便找不到吧,我自己也能过得很好。”

第二十一章

之后几日的归途,倒是风平浪静,崔家人没再追上来。

谢旭白没能带宋浅浅去南州一逛,心底大概有些愧疚。

到了中州三十里外的云城的第一个早上,他早早便出了门。

“我不过随口一说想吃云城的桂花糕,旭白哥哥怎么就替我去买了呢?”宋浅浅坐到了祝长岁的身旁,灵动眉眼间笑意吟吟,“耽误了回程怎么办?”

中州就在眼前,爹娘还在牢狱种,祝长岁的确归心似箭。

但她没表现出来。

放下手中茶碗,她看着宋浅浅带着若有若无的炫耀的神情,语气平淡:“我说过,我不再是镇南侯夫人,你不必如此作态。”

她不争不抢,宋浅浅本该高兴。

但就像那一晚一样,她莫名有些不是滋味,咬着下唇说:“你……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有多好!”

祝长岁无声地笑了一下。

她怎么会不知道呢?

那年年少,谢旭白也曾一夜跨越山河,砒霜带雪从军营赶回,只为了给她送初春开在枝头的第一朵花。

谢旭白爱一个人的时候,总是如此热烈。

只是一夜梦醒,那些海誓山盟,柔情蜜意,都去哪里了呢?

她摇了摇头,只觉这一刻看宋浅浅,竟有些像当年的自己。

宋浅浅更气闷了些,收起笑容站起来,沉默着走出了门。门口的士兵拦住她,她还不耐烦地说:“我就是出去逛逛!你算什么东西,也敢拦我?”

祝长岁淡漠地扫了一眼士兵,示意他们放行。等宋浅浅出去了,又叫了几个人暗中跟上。

时间不知不觉到了晌午,客栈掌柜亲自端上了午膳。

可两人一直没有回来。

祝长岁觉得不对劲,皱着眉看向门外。终是坐不住,起身对门口的士兵道:“去找找宋浅浅……”

“找她?”

熟悉的声音传来,祝长岁愕然回首,崔时桢正站在客栈外。

祝长岁见过他许多次。

崔家第九子,外表清隽儒雅,内里城府深沉,先前还大张旗鼓地来求娶过祝长岁,虽然祝大人坚定认为他是在恶心祝家。

祝长岁没想到再见面,他会是这个样子。

衣衫有些凌乱,紧紧抿着唇,眼神阴郁,身后的侍从已经寥寥无几。

他手握匕首,架在宋浅浅的脖颈上,语调阴冷:“祝小姐,许久不见啊。”

他如此狼狈,想来楚鹤川已经成功了大半,祝长岁微微松了一口气。

但目光落在宋浅浅的身上,她的心又提了起来。

“你抓她有什么用?你应该来抓我。”祝长岁努力装出不动声色的模样。

被吓坏了的宋浅浅却泪眼朦胧地大叫起来:“我怎么就没有用?祝长岁,快救我!要不然旭白哥哥不会放过你的!”

“闭嘴!”崔时桢低吼了一句,宋浅浅恐惧地住了嘴。

“祝长岁啊祝长岁,让你当年选了谢旭白,如今滋味如何?”崔时桢冷冷地笑了一下。

祝长岁一愣,讽刺地道:“你找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?”

“自然不是。”崔时桢的眼神更加阴郁,手中微微用力,“我也知道抓这女人没用——要是不想她死,就用你自己来换她。”

宋浅浅的泪水一下子涌出眼眶。

她低声哀求:“长岁姐姐……我还不想死……我真的还不想死,求求你救救我……”

“我知道!我知道你和旭白哥哥在干什么!祝家还需要他!要是我死在这里,他一定会很透祝家的!你爹娘就完蛋了!”

第二十二章

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。

轻轻吹过,让祝长岁轻轻打了个寒颤。

即使放下了谢旭白,宋浅浅与她也有杀子之仇,她不至于牺牲自己去救宋浅浅。

但是宋浅浅此话出口,却戳到了她的痛楚。确实如此,祝家现在四面楚歌,绝不能再与镇南侯为敌。

谢旭白都把这一切告诉了宋浅浅,难保不会为了宋浅浅恨上祝氏!

祝长岁站在原地,僵硬片刻,与宋浅浅对视。

那双年轻、漂亮的眼眸中满是对生的渴望。

祝长岁长叹一口气,紧绷的身躯渐渐松下来。

也罢,都是祝、崔两氏的仇怨。在这件事上,宋浅浅确实是无辜受累。

祝长岁伸手解下一直系在腰间的匕首,那是出发前楚鹤川硬塞给她的。

她看了一眼那精细的匕首,恍惚间想,或许再也没机会见到那个冷着一张脸的神医了吧。

将匕首扔在了地上,她慢慢走近崔时桢:“崔九,你我也算相识多年。我知你不是言而无信之人。”

“现在,放了宋浅浅。”

崔时桢眯着眼眸,突然伸手一推宋浅浅,转而揽住祝长岁的腰。

宋浅浅狼狈地摔倒在地上,抬起头,只见祝长岁被崔时桢拦腰抱上了马。

士兵们终于敢动弹,仓皇去追,他们却策马疾驰,很快将人甩开。

宋浅浅捂着被蹭破的手臂,艰难地爬了起来。

谢旭白的马恰好在这时候到了客栈前。他翻身下来,眼眸扫过这狼狈的情景,脸色一变。

“旭白哥哥!你终于来了!”宋浅浅扑上去,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。

放在往日,谢旭白早便心疼地安慰她了。

但是现在,他只是紧紧抓住了宋浅浅的肩膀:”长岁呢?!发生了什么?”

力道没控制住,竟让宋浅浅觉得有些疼。

她的目光躲闪,有些心虚地说:“有个人……抓了长岁姐姐……”

“长岁姐姐……好像叫他崔九……”

巨大的恐慌感涌上来,谢旭白甚至没心思追问,松了力道,狼狈地后退几步。

他手中的点心坠落在地,顷刻间成了一片碎屑。

那是买给祝长岁的桂花糕。

祝长岁身子不好,大夫管着她,不怎么让她吃糕点,谢旭白便一直以为他不喜欢。

直到那年,他从云城随手买了桂花糕,带回了侯府放在桌上。

祝长岁拿起来尝了一口,骤然亮起的眼眸,让他的心狠狠颤动了一下。

难得再次来到云城,他一大早便出门了,去寻当年那个铺子。

打听了一圈,那铺子早便不开了,谢旭白便追到了铺主人的家里,出重金让他做了一份。

他还想看到祝长岁对他露出那个眼神,还想看到祝长岁笑……

可没想到,仅仅是半日光阴。

他再次……

弄丢了他的长岁。

第二十三章

“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?”

“崔氏败局已定,你带我去也没有用……”

“法网恢恢,疏而不漏,你们已经逃不掉了……”

祝长岁被崔时桢带着一路向中州而去,途中不断地絮絮叨叨。

崔时桢竟也没嫌她烦,脸色悲喜莫辨,静静听着,只是将她禁锢在身前不让她动弹。

马上颠簸,没多久,祝长岁的脸就一片煞白。

“你……你先放我下来……”

“这样……就算我到了……也是一具尸体……”

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。

崔时桢狠狠皱起了眉头,居然真的皱着眉头扶她下了马,只是语气极差:“祝长岁,别让我发现你在骗我。”

祝长岁用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回答了他。

接过了崔时桢递过来的水并狠狠灌了一口,她才缓了过来,幽幽道:“怎么会是在骗你?我身子不好,众人皆知。就算赶着回中州,也是坐马车,骑不了马……”

崔时桢眼中出现了些许恍惚。

确实如此。

祝家小姐体弱,他当年上门求娶,祝大人拒绝他的理由也是想为女儿招个赘婿。

崔家人,自然不可能当什么赘婿。

他恼怒之余,心底又有些莫名的庆幸。也好,她不会嫁给自己,应当也不会嫁给旁人。

没想到……

不久后,祝长岁就嫁给了镇南侯。两人还琴瑟和鸣,是中州出了名的恩爱夫妻……

想到这里,他冷嗤一声:“身子不好还中州南州到处跑,闹腾得天下皆知?”

祝长岁低声嘟囔:“我要去南州治病啊……说起来还不怪你们……”

崔时桢听到,心中骤然一痛。

是啊……

他们之间,本来就隔着无数仇恨。

他伸手推了一把祝长岁,语气更冷:“废话那么多干什么!赶紧赶路!”

三十里路,实在算不得长。

祝长岁很快就听到了一道冷质的声音:“崔时桢,逃走也便罢了,怎么还敢回来?”

祝长岁的呼吸微微一窒。

这是……

楚鹤川。

她仰头望去,城楼前,他骑在马上,神色依旧冷淡。

比起先前一身白衣胜雪,满身药香的模样,倒是多了几分肃杀。

崔时桢翻身下马,大笑了起来:“楚鹤川,卑鄙小儿!”

“你以为你们赢了吗?”

祝长岁被旁边的侍从捂着嘴,脸色有些发白。

她打定主意,要是崔时桢用她威胁,她就撞到刀剑上。

祝大人曾说:“长岁,你可以在这世间活得很容易,只要和其他女子一样柔顺,恭敬,随波逐流。以你的身份,自可以一世富贵长宁。”

“你也可以在这世间活得很难,难觅心上人,总受他人议论。但你可以风骨傲然、一世昂扬。”

死在敌手刀下,似乎也不负这样的教导。

四周沙尘起,楚鹤川有些看不清眼前的场景,自然也就没有看见祝长岁。

他沉声道:“崔家罪行累累,证据确凿,我只是将证据呈上,如何算是卑鄙?”

“你还不卑鄙?要不是你和祝家那个老头子,还有谢旭白联手做局,崔家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!”崔时桢似乎被激怒了,抬高了声音。

“……崔家如此结局,早在你们戕害无辜,对祝家妇孺下手的时候早已注定。”

楚鹤川的声音依旧如冰淡漠,“圣旨已下,现下你做什么都是徒劳。”

“徒劳……”崔时桢怔怔道,木光扫过祝长岁的脸庞。

疾风骤起,吹散沙尘。

楚鹤川终于看清了祝长岁的模样,眼中不化的寒冰骤然裂了一道缝隙!

第二十四章

“崔时桢!”

他慌乱地下马,眼中燃起怒火,“你才是真正的卑劣无能!事已至此,你抓祝长岁有什么用?”

“是啊……没什么用了,已经来不及了。”崔时桢的眼中隐隐流露出了绝望,这绝望令楚鹤川心惊胆战。

绝境之人会干出什么事,他可是再清楚不过。

楚鹤川压抑着情绪,放低了声音:“崔时桢,你冷静些。这样,你放了祝长岁,我保证留你一条性命……”

“崔家好歹还能有血脉存于世上……”

崔时桢已然听不进去。

昔日名动中州的风流少年郎情态狼狈,眼中泛着泪光:“来不及了啊……都怪你们!你们无耻!尤其是你,楚鹤川!”

“你想要我放了她是不是?”

他动作粗暴地扯过祝长岁,让她抑制不住地痛呼一声。

楚鹤川身躯一颤,险些没控制住自己冲向前。

崔时桢抽剑抵在祝长岁的脖颈上,语气阴狠:“崔家覆灭,我独活也没什么意思。但是死前,我得拉一个垫背的。”

“要我放了她也可以,抽出你匕首,往自己胸口上扎进去!”

他疯了!

祝长岁急忙道:“崔时桢,我才是祝家人!你要找人陪你上路,那也该是我!”

“谁稀罕你个病秧子陪我?”崔时桢瞪了她一眼,眼中居然流淌着无数复杂的情绪。

“楚鹤川!动作快点!要不然死的就是她了!”

祝长岁一阵无奈,只能看向楚鹤川:“别听他的……”

她心中盘算着。

楚鹤川与自己并不是很熟悉。

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,就是祝老大人。

楚鹤川看起来也不是很喜欢她,毕竟她算不上个听话的病人。

没事就去药田里瞎逛,药味道苦了些就磨磨蹭蹭不肯喝。

他应该,应该不会豁出去自己的命……

楚鹤川深深地看了祝长岁一眼。

他抽出了自己的匕首。祝长岁恍惚间发现,那匕首和他送给自己的一模一样。

楚鹤川的动作利落,手腕翻转,刀尖向内,朝着自己的胸膛就毫不犹豫地刺去。

那是心脏的位置!

他怎么能那么傻?!崔时桢的话怎么能信?!

就算他死了,崔时桢也不一定会放过她啊!

眼见楚鹤川真的不打算要这条命,祝长岁目眦欲裂:“不——”

她惊人的爆发力让她挣脱开了崔时桢,朝着剑锋撞去。

崔时桢的手抖了一下,居然仓皇倒退躲开。

祝长岁狠狠摔在地上!

楚鹤川的刀即刻止住!

第二十五章

楚鹤川一脚踹在崔时桢心窝上。

从前祝长岁光知道他医术卓绝,世无其双,今日才知他的身手也不差,崔时桢立时便飞了出去,重重摔在地上。

他抽搐了两下,口吐血沫,被士兵摁住。

谢旭白的马到了。

他一路疾驰,额角渗出了汗珠,总算赶到。

见祝长岁倒在地上,他既心疼又庆幸,下马把人搂紧:“长岁,你没事就好,你没事就好……”

“吓死我了……吓死我了……”

差一点。

差一点,他又要失去了。

但祝长岁的状况远没有他想象的好。

肌肤撕裂的疼痛过去后,胸口处涌起的,便是熟悉的疼痛。

她看着柔弱多病,却比寻常人能忍受痛苦许多,无非因为她幼年总与这恐怖的疼痛纠缠在一起,日日不得安眠。

小产后,蛊毒复发,梦里甚至都是一片血色。

楚鹤川的医术卓绝,为她开药施针,让她在南州日头最好的地方静养,这才吊住了她的命,缓和了她无边无际的痛楚。

“你的蛊毒只是被压制了,不算万事大吉。”那时候,楚鹤川冷冷地道,“来日若是再复发,神仙都救不了你。”

“我会注意的。”祝长岁苦着脸喝了一口药,然后砸吧着嘴问,“我怎么觉得这药有一股腥味?”:

“喝药还堵不住你的嘴?看来得多加些黄连。”楚鹤川可没闲心为她答疑解惑,剜了她一眼,一句话就让她安生了下来。

所以她真不是个好病人啊……

大夫花了那么多心思压制的蛊毒,居然真的又复发了。

祝长岁捂着自己的胸口,嘴角流下鲜血。

“长岁?长岁你怎么了?”谢旭白呆愣地看着这一幕,慌慌张张地伸手想去抹掉血迹。

但是越抹越多,最后浸染了整个袖子。

“我没事……”

只是快死了。

“别擦了……”

起码,让我面容干净地死。

这些话,她已经一点都说不出来了。

血液似乎在一点点变凉,世界似乎在一点点变得遥远。

神志不清间,她感觉到自己被暂时放开。

谢旭白揪住了楚鹤川的领子,怒吼:“她到底怎么了?”

楚鹤川神色冷戾,抬手一拳头砸在他的鼻梁上。

力道极大,动作迅速,谢旭白这般常年习武的人都猝不及防,踉跄着后退了几步,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。

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楚鹤川,楚鹤川却道:“要不是你,祝长岁根本就不会变成这样。”

谢旭白这才反应过来,祝长岁是蛊毒复发了。

祝长岁从来没跟他提过自己的蛊毒,问琴第一次告诉他时,他心中一片疼痛。

但那时的心疼,远没有现在亲眼见到时如此猛烈。

原来……

原来蛊毒是这样的折磨人。

他颤声道:“好,都怪我。你不是最富盛名的鹤春堂堂主吗?为何不救她?”

“……我会救的。”

后面两人的对话,祝长岁便听不清了。

她只感觉到有人掰开了她的嘴,将带着腥气的温热液体灌入了她的嘴中。

好难喝……

第二十六章

祝长岁做了一个梦。

她梦见了明媚的春日,母亲脸上浅浅的笑意,和闺房前摇曳的花木。

母亲好像还怀着身孕,坐在窗边看向外头,柔和的神情中又透着一丝无奈:“这个孩子,可能会活得很辛苦……”

她身边站着一个小男孩儿。

男孩儿眉眼稚嫩,站姿却极其端正,皱着一张脸透出冷漠严肃的气质,又因年纪尚小粉雕玉琢多了几分诡异的可爱。

倒是和楚鹤川很像。

他一本正经地安慰着祝夫人:“不过是蛊毒罢了。您放心,有我和师傅在,不会让她出事的。”

母亲被逗笑了,眉宇间的愁绪又淡了几分。

她看向男孩儿,低声问:“你师傅说,应当是个女儿。你觉得给她取个什么名字好呢?”

男孩儿陷入沉思。

良久,他轻声说:“长岁如何?祝长岁,祝她岁岁长安宁。”

岁岁长安宁,最是平常,最是难求。

母亲重复着:“祝长岁……好,真是个好名字。”

梦境到了头,恍然散去。

祝长岁睁开眼睛,看到的便是床头的珠帘和桌上氤氲生香的香炉。

她艰难地支着身子坐起来,有些锐利地看向外面:“谁?!”

“是我。”谢旭白掀起帘子做到床边,将药碗端到祝长岁面前,素来冷峻的容颜居然有些憔悴,眼下一片青黑。

祝长岁险些认不出他。

“祝大人和祝夫人都被放出来了,但天牢中苦楚无数,他们都得好好休息。等他们好些了,就会来看你……”

谢旭白说着,小心翼翼地劝她,“长岁,先喝药,好不好?”

祝长岁一低头,便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味。

她许久没有动弹,就在谢旭白紧张地想要伸手时,她低声问:“楚鹤川呢?”

谢旭白小心翼翼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。

“长岁,等你身子好些了,就跟我回镇南侯府好不好?”

他没有回答祝长岁的问题,顾左右而言他,“我知道你在意浅浅……我把她送去淮州好不好?你不会再见到她了。”

“先前是我痴妄了,我发现我不能失去你……我们还像从前那样,好不好?”

他的语气近乎卑微,但祝长岁只是静静地、执拗地看着他,眼神很冷,又问了一遍:“楚鹤川呢?”

谢旭白浑身僵硬,低下头没有说话。

“我问你楚鹤川呢?!”

祝长岁的音量骤然拔高,吐出这句话后又捂着胸膛咳嗽起来。

“你别着急。他没死,我,我带你过去看他。”谢旭白手足无措,只好退了一步。

祝长岁甚至都等不及痛楚平息,就着他的手站了起来,随意披上斗篷便往外走。

推开门,两人都一愣。

宋浅浅正站在门外,手中端着参汤。

她那双灵动的、鲜活的眼眸紧紧盯着谢旭白,无声的失望几乎要溢出来。

初春乍暖还寒的时节里,黄莺开始婉转啼鸣,烂漫热烈。

宋浅浅就站在这样的春意中,泪流满面。

第二十七章

这时候的祝长岁可顾不上宋浅浅在想什么。

她推了推搀扶她的谢旭白,谢旭白便垂着头继续带她往前走。

他们与宋浅浅擦肩而过,没看见宋浅浅伸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,才没有痛哭出声。

楚鹤川的屋内,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弥漫。

他躺在床上,紧阖着眼眸,唇色有些苍白。

门被推开,楚鹤川也没有睁眼,淡声问:“祝长岁怎么样了?没死吧?”

没人回答他,他只听到了匆匆奔向他的脚步声。

楚鹤川眉心轻皱,睁开了眼,眼中的寒意在看到眼前女子的那一瞬间化为了怔愣。

祝长岁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,眼泪比声音更先落下。

“哭什么?我只是和那些贼子缠斗的时候受了些伤,又不是要死了……”生硬的解释声开始时中气十足,之后便渐渐弱了下去。

因为她哭得越来越厉害了,眼圈红了一片,浑身发着抖。

楚鹤川生来一张嘴就是得理不饶人,祝长岁在鹤春堂养病的时候,他整天一副她欠了八百两的模样。

但是祝长岁一哭,他就没了办法。

他头疼地看着祝长岁:“你……你都知道了?”

“我又不蠢!”祝长岁的声音带着哭腔,有些嘶哑,“楚鹤川,你欠我了吗?为什么要这样做?”

楚鹤川陷入了沉默。

蛊毒没有解药,也无压制一说。

但是楚家的小郎君在药材堆里泡大,他的血有了特殊的功效。

如果说世间有一味药可以救祝长岁,那就是……他的血。

祝长岁喝的每一碗药里,都带着血腥气。楚鹤川用自己的骨血,换了她的岁岁长宁。

楚鹤川磕磕巴巴地安慰她:“一点血而已,八尺男儿,这算什么……”

祝长岁颤声道:“要是不算什么,你现在怎么会躺在这里?”

楚鹤川又噎住了。

原本是不算什么的。

但是祝长岁蛊毒复发,寻常的血无用,他只能用自己的心头血救她。

体魄再强健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。他还活着,就已经是万幸了。

“我幼时,也喝过这种药……”祝长岁看着他,眸子里水光破碎,“那时候,你才几岁?”

“反正比你大一些。”楚鹤川还想与她玩笑两句,看她的神色满是愧疚,也严肃起来,叹了一口气,“祝长岁,我是自愿的。”

“你知道老师的人品贵重,要不是我主动,他怎么会逼迫一个孩子呢?”

祝长岁吸吸鼻子,没有说话。

良久,她问:“你为什么要救我?”

“哪有什么为什么,想罢了。”楚鹤川扯着唇角笑了一下。

他不常笑,笑起来便宛如冰雪消融,格外好看。

在他惊愕的目光下,祝长岁抱住了他。

祝长岁抱得那么紧,似乎怕他下一秒就消失了。

她想起不久前,药香袅袅的鹤春堂里,白衣大夫神色冷淡,对支着下巴随手翻阅医书的她说:“你要是蛊毒复发,神仙都不会来救你。。”

他没有说的是。

神仙都不会来救,他会。

从祝长岁年幼时到现在,他一向如此,没有片刻犹豫。

第二十八章

祝长岁好些了后,便回了祝府。

她提着裙摆,脚步飞快,扑进了母亲的怀里。

短短半月,祝夫人的眉间愁绪云集,鬓间也多了几缕白发,但目光依旧坚毅沉稳。

她接过飞奔而来的女儿,心疼地轻拍她的背:“长岁,你受苦了。”

祝长岁眼睛发酸,紧紧抱着祝夫人:“没受什么苦。你们没事就好,你们没事就好……”

“都多大了,还缠着你娘。”旁边的祝大人无奈地摇着头,但当祝长岁抱住他的时候,他也忍不住红了眼眶。

他摸着女儿的长发,问:“听说你的蛊毒又复发了?”

“是。但是楚鹤川救了我……”说起这个,祝长岁忍不住又确认了一遍,“我能活到现在,一直是楚鹤川在用自己的血入药,对吗?”

祝大人身形一僵,随即叹了一口气:“还是被你发现了……鹤川是个好孩子,我们一直很感激他。”

“说起来,当年我们对外宣称要为你招赘,想的就是让他做女婿呢。”祝大人想了想,又道,“出身不错,性情极好,又不喜名利,钻研医术……”

祝长岁愣在原地:“他,他还愿意做赘婿?”

“我问过,他愿意啊。”祝大人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,还颇为遗憾,“可惜了,你之后喜欢上了谢旭白那个混账东西……”

“要不然,你与鹤川,说不定还是一段良缘呢。”

祝长岁缓缓张大了嘴,呆若木鸡。

她的心神有些恍惚,和父母待了一会儿便回了自己的闺房,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,竟没发现里头有人。

“长岁……”

谢旭白冲上来抱住她,她才反应过来。

祝长岁的神色微冷:“放开我。你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。”

“非要如此吗?”谢旭白近乎恳求地看着她,“你忘了,当年,就在这里,你答应过我什么吗?”

祝长岁的回忆被拉到了并不算久远的过往。

谢旭白跟祝大人坦言要娶祝长岁的时候,祝大人可谓极力反对。

毕竟是镇南侯,内宅深深,要是女儿受了委屈,他可不一定能帮忙。

为了拆散这对鸳鸯,祝大人干脆三令五申,不允许他们两人见面。

办法总比困难多,也不知道谢旭白是怎么办到的,硬生生溜进了祝府,趴在祝长岁窗边轻声叫她。

那时候的谢旭白狼狈极了,衣衫破了几处,脸颊上染着污渍,祝长岁都怀疑他是从狗洞钻进来的。

见他没有半分侯爷的风度,祝长岁忍不住掩面笑起来。

“你还笑?”谢旭白摘下发间的杂草,语气颇有几分委屈,“我是为了谁?”

“你说,要是祝大人非要棒打鸳鸯……你就同我一起跑吧。我不做镇南侯,你也不做祝府的千金,如何?”

他的眼睛亮晶晶的,褪去平日的冷静沉稳,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。

祝长岁心道,只要谢旭白真心,祝大人绝不会反对到底。

说什么抛下身份私奔,实在是无稽之谈。

但她还是笑着陪谢旭白胡闹:“好啊。我们就学话本里,浪迹天涯去。”

往事就像一块陈年的糖。

失去了初时的甜蜜,变得苦涩绵长。

祝长岁的表情柔和了些许。

谢旭白以为她内心松动了,眼中出现些许希冀。

他搂着祝长岁腰的手不仅没有松开,甚至用力收紧:“长岁……”

“流光木我已经移栽回来了,浅浅我也会送走……”

“你能不能原谅我……”

祝长岁叹息般说:“流光木难养,移栽这么一二次,怕是活不长了。”

从这句话中,谢旭白也能知道她的答案。

他的神色变得黯然,用眼神乞求她不要继续说下去。

但祝长岁偏过了脸:“谢旭白,我很感谢你帮祝府。但是你我之间,缘分已尽。”

“不是宋浅浅的问题……没有宋浅浅,也会有别人的。”

谢旭白开口:“不,我……”

“你知道吗,先前宋浅浅来找过我,说希望我与她和睦相处。”祝长岁平静地打断他,“我那时候一直在想,怎么会有女子愿意与他人分享夫君?”

“后来我想清楚了……”

“她只是聪慧,知道你一定会挂念离开的那个人。我走了,你会念着我。她走了,你也会念着她。我们不可能如从前一样。”

“谢旭白啊,你留不住爱你的人。”

第二十九章

谢旭白终于松开了手。

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,神色黯然,最终抬手行了个揖礼:“是我冒昧了。”

“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。祝小姐……纵使年年不想见,也希望你如你的姓名,岁岁长平安。”

说完,他转头走出了门。

门扉紧跟着闭上,像是永远地隔开了两人。

祝长岁揉了揉发酸的眼睛,靠着门慢慢坐下来。

门的那一边,谢旭白也没有走,只是沉默地站着。

迎着初春的暖阳,他的眼角缓缓落下泪水。

谢旭白知道,早在他把宋浅浅带进镇南侯府的时候,他和祝长岁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。

他的长岁啊总是那么倔强,会丢掉坏了的东西,也会舍弃腐烂了的情谊。

谢旭白禁不住问自己,当时为什么不考虑这些呢?

当时为什么没想过,祝长岁最终会离开呢?

是宋浅浅哭红了的眼睛太可怜,还是他对自己太自信了呢?

一次抉择,永失所爱。这世间之事,大抵都是如此无常。

……

楚鹤川早年便和家里闹翻了。

受了伤,也是暂住祝府。

他发现,对药理一窍不通的祝长岁在照顾病人方面还颇有天赋。

每日醒来,他都能看到窗边的瓷瓶里插着新鲜的花。

下人送来的饭菜,也极其合他口味。

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愧疚,祝长岁还一日三次地来看他,坐在他床边严肃地问他:“今日心口还疼吗?有没有好些?”

“马上就能下床了,别当我是个残废。”每日能看见她,楚鹤川是欢喜的。只是祝长岁这样的如临大敌,总是让他头疼。

祝小姐用严肃的目光盯着他许久,说:“我不信。”

楚鹤川:“……”

楚鹤川:“我想我需要提醒你,我是大夫,你不是。”

祝长岁被噎住了,半晌,轻哼了一声。

楚鹤川又一阵头疼:“好了,你不用这样。我说过,一切都是我甘愿的。左右又没有要了我的命,你何必呢?”

祝长岁这才正常了些。

她又道:“你这回立了功,陛下大加赞赏,楚伯父对你的意见也小了不少,你要不回去看看吧?”

“毕竟是父子……”

“我才不回去。不立功还好,有了功劳,他必要逼着我留在中州为官。”

楚鹤川冷笑一声,“还会逼着我娶妻……啧,我兄弟众多,还不够他折腾吗?”

祝长岁哑了声音,许久,突然问:“你打算一辈子不娶妻吗?”

“并非如此。”楚鹤川看着她,意味深长地道,“只是在我看来,娶妻须娶心上人。”

“我自小便有心上人,只可惜没有娶到。”

“现下,我还在等她回头看我。”

雀鸟停在了窗外,翅膀扑动发出声响。枝头的花不知道何时已经绽开,暗吐芬芳。

祝长岁眼神慌乱,不知道何时,悄悄红了脸颊。

第三十章

又是一年冬。

中州大雪纷飞,南州温暖如春。

祝长岁坐在窗边,借着外头日光读信。

信是问琴写的。她得了卖身契便归家去了,日子过得颇为滋润。

“小姐,展信佳。”

“大人与夫人的身子养得差不多了。正如年前说好的那样,你们先行到南州,他们年后就来。陛下倒是百般挽留,大人说自己老了,想颐养天年。“

“依问琴看,陛下对这个结果倒是满意得很呢。”

“听闻南州风景绝胜,宁静祥和。问琴也想带着母亲来住,已在路上,再有几日便能再见到小姐啦。”

“哦对了,还有一桩事。宋浅浅自请削发,入护国寺祈福。她说她曾害死一个无辜的孩子,让宋老将军蒙羞,只愿余生青灯古佛,聊以赎罪。”

“侯爷去劝了几回,宋浅浅却不愿意见他,也便不了了之了。”

祝长岁一扬眉,眼中闪过几分诧异。

一双手从身后伸过来,轻轻揽住她的腰,清冽的药香扑面而来。

“在做什么?”楚鹤川的声音落入她的耳畔,带着几分笑意,“问棋说你又不肯喝药了。那药分明不苦。”

“哪里不苦?”祝长岁仰头瞪他,“你一定又偷偷加黄连了!”

放眼南州乃至天下,只有她一人敢这样对鹤春堂的大夫说话。

楚鹤川没有生气,只是揉揉她的脑袋,笑出了声。

他的目光落在祝长岁手中的信纸上,笑容顿时一收:“呵,这宋浅浅也算是及时回头。谢旭白这假仁假义的东西,活该。”

祝长岁哭笑不得,握拳捶了捶他的胸膛:“我与他都已经恩断义绝了,你怎么还这样阴阳怪气……”

“谁让他抢走了我的妻子?”楚鹤川哼了一声,强调道,“抢了那么多年!”

这回,轮到祝长岁笑出了声。

她的目光穿过楚鹤川的乌发,落在庭院里。那里流光木熠熠生辉,生机勃勃。

祝长岁的目光变得柔和。

后来,岁月绵绵,共赴深情。

云卷云舒听雨声,星密星稀赏月影。

我得岁岁长安宁,也得与你年年长相守。